近年來黃金藏品、飾品和黃金期貨的交易非常熱鬧，一個有趣的問題是：人們?yōu)槭裁聪嘈劈S金？年前我寫過一篇小文章，叫做“黃金能夠保值也許是幻覺”，至今我也這么看。這樣說法有什么理由嗎？有的。

　　一是人們的儲金行為似乎是一種古怪的行為，真正的“歐元之父”羅伯特·特里芬曾這樣說道：人們走遍天涯海角尋找黃金，然后歷經千辛萬苦把它們開采出來，最終卻鎖在了壁壘森嚴的地窖中，人世間還有比這更荒唐的事情嗎？如果不是工業(yè)用金，民間來儲藏饑不能食、寒不能衣的黃金，的確意義不大。

　　二是即便國際政治經濟格局出現(xiàn)嚴重的動蕩，人類回歸金本位也幾乎不可能了。從1821年開始，英國最終決定采用金本位制度，其他國家也逐漸跟進，到1876年，英法德美等幾乎所有西方國家都采取了金本位，只有中國和印度還停留在銀本位制，但是金本位既未能穩(wěn)定通貨也未能防范金融危機。例如古羅馬、中世紀的歐洲、西班牙和巴西都在徹底的金本位制下發(fā)生了物價漲幅在30倍以上的通貨膨脹；而世界經濟則在金本位制下，于1879-1896和1929-1933年之間爆發(fā)了兩次大蕭條。由于央行不能創(chuàng)造信用，結果大蕭條延續(xù)的時間長達十年。從1870年到一戰(zhàn)爆發(fā)之前，是金本位制運作得最成功的五十年。但在當時，英國政治家迪斯雷利就指出：“把英國的商業(yè)優(yōu)勢與繁榮歸功于我們英國采行金本位制，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這更虛妄了，英國的金本位制不是英國商業(yè)繁榮的原因，而是結果”。看起來目前的國際貨幣體系雖然還有缺陷，但是試圖用回歸金本位來取代現(xiàn)行國際貨幣體系，其帶來的問題遠遠超出了能夠解決的問題。黃金的貨幣屬性已經一去不復返地極其弱化了。凱恩斯則在1930年就說：“當我們再也看不到那穿著金黃華服的神在塵世上行走時，我們便開始將黃金理性化，就在不久之后，我們對它什么感覺也沒有了”。

　　三是從政府和民間的角度來觀察黃金，其結果是不同的。我倒不認為中國政府不應該增持黃金。相反，作為一個崛起中的大國，增加黃金儲備在整個國際儲備中的占比是十分必要的。目前全球主要國家當中，美國政府公開的數據是大約持有8000多噸黃金，另外可能還有相當部分的政府黃金委托投資銀行進行管理。歐洲中央銀行持有的黃金儲備甚至可能超過萬億規(guī)模。就發(fā)達經濟體而言，各國黃金儲備往往占國際儲備的40％以上。政府持有黃金極其重要的戰(zhàn)略原因，就在于全球社會經濟動蕩時，在陷入局部和普遍的戰(zhàn)爭狀態(tài)時，以信用為基礎的紙幣畢竟是不可靠的，國與國的清算支付很可能會返回到金本位的狀態(tài)。本著備戰(zhàn)備荒的姿態(tài)，一國政府持有適度規(guī)模的黃金儲備十分重要。相比較而言，中國目前持有1.5萬億美元的外匯儲備，卻僅僅只公開持有600多噸黃金，這點黃金儲備即便以每盎司1000美元計算也不會超過200億美元，黃金儲備的確是太少了，持有作為“政府白條”的美國國債的確太多了。因此，中國政府審慎地利用國內黃金開采，研究國際黃金市場，增持黃金到合理水平是非常重要的。但在目前國際金價高企的背景下，在黃金儲藏成本高昂的背景下，目前是否就是政府增持黃金的良機則值得商榷。

　　中國政府增持黃金的戰(zhàn)略必要性，并不意味著民眾也必須大規(guī)模增持黃金。請注意政府持有黃金儲備是防御性的動機，基本沒有什么投資動機。對民眾而言也一樣，所謂“太平玩古董，亂世藏黃金”，民眾儲金的動機如果是防御性的，當然有必要；但是如果說靠黃金來投資獲得巨額收益，可能是不恰當的。那么作為民眾，誰在儲藏黃金呢？極有可能是富豪階層。他們儲金的防御性動機，比中等以下收入階層來得更強。例如有資料顯示，美聯(lián)儲的股東們，其個人資產組合中，黃金的占比大約在10％。而對普通民眾可能就沒有這么高，即便在對黃金飾品有強烈偏好的東亞民眾，其儲金量也僅僅占居民個人金融資產的3％。因此也許我可以強調一句，生性中的某種極度悲觀，對亂世的巨大恐懼，是個人儲金的重要動機。但很有必要向民眾說清楚的是，儲藏黃金的防御性動機和投資動機不一樣。何況單純出于防御動機。儲金也未必是最佳選擇，在澳大利亞或新西蘭置業(yè)，或者任何使得個人資產配置更為國際化的做法，都可能比儲金更明智。

　　四是從較長周期來看，黃金的投資收益的確相當平庸。黃金是不生息的，儲藏成本較高，流動性也不強，如果不是從事黃金期貨合約的投資，持有黃金就只能依賴金價的上升而獲利。幾乎所有的投行報告都指出，在過去60年黃金的投資收益不佳，排在對沖基金、小型股權投資基金、指數型開放基金等投資工具收益率之后。在各種可供居民選擇的投資渠道中，黃金的長期投資收益是較差的。有人聲稱從1971年到現(xiàn)在的約40年時間內，金價上升了20多倍，怎么會沒有投資價值呢？對此需要更長周期的審慎觀察，布雷頓森林體系崩潰時的1981年，國際金價創(chuàng)下新高，在此后金價一熊就是二十年，徘徊在每盎司250到500美元之間。2001年之后，國際金市才走出陰影迎來長期大牛市。只看近七年金價走勢就做出黃金投資能夠帶來高收益可能不妥當。放寬到較長周期，即便以最厭惡風險最保守的投資策略，在40年前只投資美國國債等高等級的政府債券或者固定收益類產品，其收益也比投資黃金更好而不是更差。目前黃金的大牛市大致始于1999－2001年各國政府大規(guī)模拋售黃金儲備漸漸平息之后。但即便如此，七年來的金價，仍然不過從每盎司200多美元上升到目前的約800美元而已，這已經是非常難得的市場表現(xiàn)了。中國居民在2005年之前，隨意地在任何價位買入任何一只封閉式基金并持有至今，其收益都不會低于投資黃金。

　　五是我們也不妨來看看巴菲特對投資黃金的態(tài)度。巴菲特幾乎一直避免投資黃金。當他人問及巴菲特對黃金投資的態(tài)度時，得到的回答是：黃金將會是“我選擇用來儲存價值的最后幾種工具之一。我真的寧可持有一百英畝的內布達斯加州的土地，或是一棟公寓，或是一項指數基金。”巴菲特甚至強調，他并不是主張人們要“相信紙幣”，我們有相當的理由對紙幣表示擔憂，但即便如此，黃金依然是他“最不愿意持有”的資產。引述他的講話，只是為了說明巴菲特對黃金投資的極度悲觀。當然，也許他是錯的，即便他是巴菲特。

　　中國處于這樣疾風暴雨般的金融深化進程，處于人類有史以來最大規(guī)模的工業(yè)化和城市化進程，因此如果單純從穩(wěn)健投資的角度而言，即便對股票、不動產和國債心存疑慮，最不濟持有幾只被動型指數基金，也可能比投資實物或者指數黃金要好得多，簡單得多，畢竟判斷金價走勢，需要對錯綜復雜的國際政治經濟格局進行比較準確的判斷。各種突發(fā)性政治經濟事件，都可能引起金價動蕩。

　　人們?yōu)槭裁聪嘈劈S金？沒有理由，用凱恩斯的話來說，最多也就是我們還保有一小截貴金屬的尾巴。在“黃金能夠保值也許是幻覺”中，結尾的文字是這樣的：什么投資是最劃算的呢？我以為第一是品德，第二是才能。品德可以造就一個家族的百年興盛；才能可以使得我們以一技之長，任人世沉浮而自食其力、安身立命。對人的投資造就的不是暴發(fā)戶，而是一種可以傳承的內在氣質。我們不是靠擁有財富和權勢而享受生活，而是靠對生活的感悟和平靜去享受短暫的一生。從這個角度看，擁有過多的財富和權力是人生的累贅，不擁有錢財權勢卻急切地不擇手段地試圖去擁有它們，可能更是人生的悲哀。（北京師范大學中國金融研究中心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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